陶朱公的儿子以及钱的概念

木香草堂

2019-10-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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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蠡在越为范蠡，在齐为鸱夷子皮，在陶即为朱公。此处说的是陶朱公。

陶朱公有三个儿子，老二杀人囚楚，他本来是让老三用牛车载黄金千溢去楚国周旋的，这使老大觉得很没有面子，竟想一死了之。陶朱公不得已，只好改派老大去楚国，并交代他，到了那边之后，只要把这黄金交给庄生就行了，其他的事，由庄生张罗去。老大到了楚国，按照陶朱公的嘱咐把黄金交给了庄生。庄生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见了楚王，对他说有“某星宿某”将“害于楚”，要楚王以德避害。楚王决定大赦。

楚王将赦，老二当然也在其内，老大得知这个消息后，觉得白送了庄生黄金千镒，便上门去打秋丰。庄生听出弦外之音，让老大自己入室取金。老二既能因大赦得救，黄金又能如数取回，老大心里别提有多高兴。那庄生却觉得很没有面子，于是又去见了楚王，说外面都在传陶朱公的老二杀人囚楚，朱公家拿了很多金钱来贿赂大王身边的人，还说楚王大赦并非为楚，只为朱公家的老二。楚王听了这话很生气，下令先杀了朱公家的老二再赦天下。

这个结局当然让陶朱公家的人大失所望。唯有陶朱公笑着说，我是早知道会这样的。不是老大不尽心，而是老大有所不能忍。老大是从小与我一起苦出来的，知道这钱来得不容易，决不轻易放弃，白白送人；老三就不一样了，他出生的时候，我就已是富翁，哪里知道钱是怎么来的，即使白白送人，也决不会感到可惜。所以，我本来是要让老三去的。

花了几百字的篇幅去说这个故事，因为它能说清本文要说的四个字：钱的概念。

好些年前，当我听到有人说我与比我小十几岁的人关于钱的概念不同之时，还真有些困惑。我当时就想，钱是个好东西，这谁都知道；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，更是谁都不能例外；钱就是钱，在你手中是钱，到我手中也是钱，钱的概念能有什么同？但我没有想到，这个使我困惑的问题，早在公元前几百年就已被陶朱公说得一清二楚：同样是黄金千镒，对于陶朱公的老大和老三，就不是一个概念。

于是想起，那年去美国，开始时无论吃饭喝水买东西，都要先把美元折算成人民币，不算不要紧，一算还真吓一跳。比如，一顿平平常常的早餐，花了五元美金，折算成人民币就是四十几元。有人对我说，不能这样算的，美国和中国的消费标准不同。什么叫“消费标准不同”，不就是钱的概念不同么？人家那边，一个月的工资几千说的是美元；咱们这里，一个月工资几千说的则是人民币。

钱的概念不同，还有一种情况，就是用自己的钱，还是用“阿公”的钱。曾有本溪市中级法院执行庭副庭长郭某一行到汉斯强制执行，要从汉斯搬走一套价值昂贵的设备，我还记得汉斯服务生与郭副庭长的一段对话。服务生说：“……这六七十万元的东西，一拿出去不都成废品了吗？”郭副庭长说：“你操那心干啥啊！……这是共产党的钱，要是个人的钱，说死也不能这么干。”此所谓“崽卖爷的田心不疼”，他没有为这“田”流过血汗。

说“钱的概念”不同，并不是说钱不同，而是说看钱的眼睛不同。有人用“鹅眼”看钱，最大的钱也是很小的；有人用“牛眼”看钱，最小的钱也很大。

陶朱公的老大就是用“牛眼”看钱的，恨不得一个钱掰开了当两个用，他懂得这钱来之不易。当陶朱公还不是陶朱公而只是“鸱夷子皮”时，他就跟着他的父亲“耕于海畔，苦身戮力”，他们“父子治产”，能够“居无几何，致产数十万”，也与能用“牛眼”看钱有关。从这个角度说，用“牛眼”看钱，如今也依然值得提倡。

然而，倘若要你去圈地、去承包工程、以至去低价收购国有企业，总之是去做一切需要“公关”，需要用钱作马以酒为军的勾当，就得改用“鹅眼”了，再用“牛眼”看钱恐怕不行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。

仅仅这一点，我就相当地佩服陶朱公，他有先见之明，知道要使他那老二“不死于市”，就得派会用“鹅眼”看钱的老三去。

原载《文汇报》2006年7月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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